媒体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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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日报:自然诗情和生命之爱

发布时间 : 2015-04-20 点击量:

 

——满都麦小说中的生态理想

◎马晓华

  看一部作品是否具有生态意识,一个重要的评价标准就是作品中是否体现了自然与人的和谐关系。满都麦关于自然与人和谐关系的诗意建构,表现为对草原的诗性描摹、对蒙古族游牧生活的神话叙述、再到草原荒漠化的怨愤悲悼,无疑是全人类的文化思考,是超越时空的精神之旅。

  大自然的隐喻

  生态文学的研究,是从生态危机日益加剧的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至90年代成为文学研究领域中的显学。生态文学研究兴起之后,一些作家就有意识地在作品中表达生态责任,发出建构自然与人和谐关系的生态吁请,形成严格意义上的生态文学。进入90年代,满都麦的文化反思与全球范围渐渐露出水面的生态主题进一步融合,成为来势凶猛的生态文学大潮的一分子。

  满都麦依然是草原的歌者。

  蒙古民族是一个诗意的民族。传统的蒙古族文学在自然景色的描写上充满浓郁的诗情画意:生活节奏的长调式浪漫与舒放、远离尘嚣的宁静与平和,蓝天白云百灵鸟——在蒙古族文学构筑的草原风光中,充满纯静与和谐,体现着蒙古民族心灵与自然的息息相通。

  满都麦早期创作擅长描写诗意的草原风光,他的笔下,草原、动物和蒙古人是和谐的。满都麦着力建构自然与人的诗意氛围,《雅玛特老人》开篇描绘的老人与牧羊狗、羊群相依相伴,野性生灵就像老人的孩子,老人喂养它们,它们也给老人带来了慰藉和快乐。《老苍头》描述了“这块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向来一派升平景象”。气候温和、五畜肥壮,牧人年高寿长,邻里丰衣足食,“盘羊、岩羊、山狍、野鹿等各种野兽栖息跳跃,给这片美丽的草原增添了灵气和风光,带来了活力和神奇。”《春天的回声》以恋爱中的青年男子的目光描绘草原,写“缎子般柔滑的草原”“银子般的蒙古包”,还有“看起来如洒落的珍珠一样漂亮”的大小牲畜,鲜花般盛开的姑娘——草原是孕育着爱的生命世界,宁静、纯朴、色彩缤纷,这一切都因爱而鲜活。他所描绘的天、地、人和谐相处的形态,体现着草原文化中生态世界的诗意建构,是整个蒙古民族对生存空间的诗意守望,是一种以“天人和谐”思想为核心的游牧生态哲学的艺术体现。正如评论家马明奎所说,“在这种诗意和谐的境界中,人的主体性存在并没有消融或禁锢到对象世界的绝对前提中去,没有演绎出‘存天理、灭人欲’的伦理道德的观念,相反,在对于世界和生命的关切和看护中提升为一种爱,一种善,一种把自然和他者当作可知可解的伙伴和亲人的诗性存在和亲人的诗性存在,这是满都麦着意表现的蒙古民族文化中最深刻的部分。”

  这种融合植根于作家自我与草原的心理对话和情感交流,这种交流是以平等的态度为前提的。俄罗斯作家普里什文在《大地的眼睛·我母亲的梦》中这样写道:“夏天里所有的鸟儿都在歌唱,四周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我仿佛觉得,整个自然都在安睡,就像我亲爱的母亲,而我却醒了,我静悄悄地走着,生怕惊醒她。”在他看来,大自然也在进行创作,人的创作就是把握大自然生命律动的惊喜瞬间。这种“对大自然亲人般的关注”即是物我同一,感同身受。对当代蒙古族作家满都麦而言,草原就在我的生命里。仿佛雅玛特老人,看着山羊、岩羊、盘羊都喝足了水,都懒洋洋地休息着,“她眯着眼睛,将浑浊的目光投向一只只岩羊、盘羊、山羊。看着看着,她终于露出没了牙的齿龈,笑了。”

  叙写爱的救赎

  然而,这个如诗如画的草原已经消逝了。这种清醒的认知也正是作家的痛楚所在。不同于老一辈赞歌式的作家,满都麦创作越趋于成熟,他的作品中就有越多的自省。当原始的诗意栖息被现实的残暴扭曲时,满都麦在他的作品中,书写的是满目疮痍的草原,人与动物关系的变异,尤其是牧人的后代对传统的生活方式的背弃,流露出作家心中无尽的哀叹。

  他从传统的蒙古族文化中挖掘神性以及由于神性缺失导致的人类生存危机。满都麦的中期创作在图腾崇拜和爱欲传奇的故事中,抒写着草原生生不息的神话。在中国当代文学进入寻根文学的阶段,满都麦的创作也向蒙古族文化的原始意象回溯,他的《碧野深处》《三重祈祷》《圣火》《元火》《祭火》等创作刻画了一组组透视着蒙古族原始气息的意象,其中贯穿始终的人类与自然、人类与动物和谐相处的文化建构,表现出蒙古民族血脉传承的集体记忆。

  满都麦记忆的草原是原初的,甚至带有图腾崇拜的神秘色彩。满都麦的代表作“三火”中,庄严地描摹了火的意象。在《圣火》《祭火》和《元火》等作品中展示出是蒙古族对火的顶礼膜拜。《祭火》写的是传统的祭灶仪式。父子两代人是不同的,子辈已不像父辈那样虔敬,然而,作家在这里展示了蒙古民族对火的无尚崇拜,“在上的长生天/只有盘那么大的时候;在下的永宁地/只有鞍那么大的时候;圣主父皇击燃的/哈敦母后吹旺的/冲天旺气之香火/透地热量之香火……”火成为生存的标志、兴旺的象征,男子身上必须带着火廉,才有阳刚之气。作家在《三重祈祷》中再一次盛赞火是青铁与燧石阴阳交合的圣物——火的意象追忆到开天辟地,延伸至蒙古民族的生息繁衍,“永恒之火”就成为蒙古民族永恒的祝福。这里,父辈的敬奉与子辈的敷衍形成的文化差异,则喻示着传统文化的消解。

  在满都麦的作品中,健康的两性之爱是原始的,本能、赤裸、热烈,它是族群生息繁衍的动力,关乎草原上的盘羊、骏马以致狼群,关系到蒙古族的野性与生命力。在《元火》中,蒙古包里赤裸的夫妇坦荡、热烈而赤诚的爱恋,一如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透视着人类远古时期对生殖力的崇拜及爱欲的张扬。《圣火》更加深刻地表现了蒙古民族崇拜自然、礼赞生命的特定文化心理。这种纯粹的原欲描写还原了蒙古族牧民的生命力和生殖崇拜,在自然和野性的韵律中,天地人浑然一体,古朴、苍凉,体现的是蒙古族悠远的游牧文明。

  有人说,从希腊神话和传说中,看出爱欲推进了古希腊文明。当人与自然融为一体时,人在两个延线上发展自己,这就是自然诗情和生命之爱,由此提升了人的生存境遇——人,诗意的栖息在大地上!

  自然诗情和生命之爱——这是满都麦的生态理想。就像那首歌:

  这就是

  蒙古人

  这就是热爱故乡的人……

 

(作者系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此文刊载于内蒙古日报2015年4月23日第14版